脑洞大开的社区彩绘,是如何让上了年纪的老旧社区“逆生长”的
充满市井气息的老弄堂,高墙旧楼上的创意彩绘,一个个老旧社区因注入“艺术因子”而宛若新生。
不知道你有没有发现,脑洞大开的彩绘作品越来越多地出现在各个老社区,它们有的来自外国大师创作,有的是自闭症孩子作品,有的是零基础社区居民们通力合作的成果……这类公共艺术品的介入,正在激发居民对社区互助互爱、共勉共进的意识,形成新的风潮。我们不妨把它看作社区营造的一种新形式,来进行一番解析——
拆违后立面上的彩绘,仿佛给小区加了“美颜”效果
当小区违建被一间间拆除、墙上的门洞被一个个封闭后,露出的立面仿佛伤疤没有长好的皮肤,总觉得缺少点什么。拆违后如何为老小区“美颜”,成了最考验社区管理者的一件事。
许多社区在征集群众意见后得知,居民们普遍希望小区墙面能多一些彩绘元素,增加社区亮色和活力。于是近一两年来,越来越多的墙绘出现在各个社区里。
在古色古香的真如镇街道,街道发动一批社区单位出资,邀请社会组织为拆违后的小区进行墙面彩绘,画上与绿树、花坛相映成趣的现代派图案,明丽而清新。许多居民看了很开心:“真想不到,住了几十年的老小区开始逆生长了!”
彭浦新村艺康苑的墙绘项目,被定位为一次“青春社区微项目”。由社区的少年儿童担任志愿者,负责在树桩和旧轮胎上绘制图案。绘画功底有限的孩子们要画出专业效果并不容易,社区组织为此特意筹办少儿彩绘培训,为小画师们下基础。而在此之前的方案设计阶段,社区调动多方智慧,委托专业人士形成初稿方案,再通过微信群和社区自治会,多方讨论并形成修改意见,数易其稿完善方案。居民区党总支书记张颐说:“我们鼓励居民们担任志愿者,从旁观者变成参与者、管理者,这批人由此成为了社区治理生力军。”
四平路街道还和同济大学设计创意学院合作开展一项公共空间创意活动,在33个变电箱上进行彩绘。彩绘方案设计之初,高校教授带着学生们仔细斟酌了变电箱与社区居民的互动性以及与社区环境的协调性,希望把散落在社区内的城市元素串联起来,赋予社区新的故事。他们最终选择了“绿色家园” “健康生活” “活力社区” “和谐邻里”这几个主题并不断演绎。其中有个变电箱位于邻近小学生放学回家必经之路,因而被设计成了“林中小鹿”图案,以至于来来往往的孩子们,每每经过“小鹿”都会欢喜不已。
外国艺术家走进中国弄堂,用色彩解读这个街区
有人说,社区彩绘属于艺术中的“亚文化”,它虽难以登堂入室,却牢牢吸引着一批人。艺术家、专家学者和社区居民们,共同用一种活泼轻松的方式,把老旧社区变成一处处艺术乐园。有无趣的是,它正在把越来越多外国艺术家吸引到中国人的弄堂里。
一些社区负责人告诉记者,老小区的种种“翻新”“美颜”“微调整”项目,花费不多却对居民生活环境的改变很大。社区向社会发出英雄帖,希望有想法、有才能的合作方可以在社区里实现一些改变,许多名气的设计事务所往往不愿意接手这些小项目,而不少外国设计师却对此很感兴趣,不计成本地参与社区里的艺术设计。
意大利知名墙绘艺术家Millo很喜欢上海。他在杨浦区伟德路近大学路设计了一面高达46米的“亚洲最高墙绘”,画面中的一个小男孩托举着一个小女孩,女孩则双手掩住一片荷叶,躲在荷叶后面悄悄观察着一条小龙。来来往往的行人欣赏着墙绘,墙绘上的男孩女孩也看着这车水马龙,画里的人物深深融入了周边环境。
这是Millo眼中抽象的上海街区:他在创作之前了解到附近的创智天地覆盖着绿色植物,又聚集着有创意、敢探索的年轻人,于是萌生出这样的创意,希望过路的人欣赏画之余能够舒缓压力,放松心情,受到启迪去探索未知世界。他每天在起吊机上工作8个小时以上,起初在高处作画平衡性不佳,进度缓慢,又遇到几天大雨无法作画,比以往速度慢了不少,终于耗费14天完成巨作。在此之前,Millo还有一幅满意之作:那是浦东张江一所幼儿园18米的高墙,他在整面墙上创作了一个沉睡的孩子,飞机、高楼、立交等元素构成了他的“卧室”,四条红色的锦鲤灵动地游入画面。
另外一名上海人很熟悉的法国涂鸦艺术家“柒先生”,几年前在康定路600弄旧改墙壁上留下一件网红作品后,从此与上海结下不解之缘,后来他屡次到复兴路、自忠路等市中心工地搞创作、留下了他的创作,在金山区枫泾镇一面面老宅旧墙上画下各种色彩鲜明、活泼生动的墙绘。
许多人看了“柒先生”的画都有个疑问:这些作品常常都是不完整的人物,让人疑惑是不是少画了一半?这位浪漫的法国人解释说,自己经常画的恰恰是不完整的人物,这使得人们看到这些画的时候,能想象人物的面孔,想象为什么这些人物是不完整的,这意味着什么。他还说,他很喜欢上海,很希望通过画作来记录上海这座城市的变迁:“每次我创作的时候,我都想我的作品能融入周边的环境中,跟地方、跟历史、跟人们的情感相结合。”
老静安石门一路315弄,有这一面57米长的“十二生肖”墙绘,这是南京西路街道招募中外艺术家与社区居民合作的作品。来自不同国家和地区、不同职业、不同年纪、不同文化背景的12位参与者聚在一起,一起踏访老社区、一起观察人来人往,大家通过翻译交流沟通绘画主题,最终确定把既具有文化亲和力又有环保内涵的“十二生肖”主题创作到墙面上,这个团队花了整整两天时间,创作成了既风格迥异又看上去很和谐的十二生肖。
一批“特殊的参与者”们,从创作活动中找到自我
社区彩绘有比较高的技术门槛。如今画家们采用的方式是,确定好墙面的尺寸后,先根据比例画出小尺寸手绘图,再通过电脑投影投射到墙面上,按比例创作出墙绘。同时,艺术家也会对绘画材料进行革新,以期画作在风吹雨淋中历久弥新。
虽说这些都是“技术活”,但如今越来越多人都愿意加入这场活动,更有一些“特殊的参与者”从中获益很多。
如今,不少公益组织都会策划社区墙绘活动,邀请一批没有绘画基础的志愿者和一些患有自闭症及精神障碍的特殊孩子参与墙绘,主办方从特殊孩子的绘画中选择一批适合的作品,由专业人士和志愿者一起复制到墙面上,原作者也会受到邀请全程共同参与活动。
不久前,专门生产墙面涂料的立邦公司与公益民间组织“京东公益”、“WABC无障得艺途”以及五角场街道等一起开展了一场主题为“人生万花筒”的社区美化墙绘活动。近百名志愿者共同参与,将一些患有自闭症及精神障碍等特殊入群创作的一幅幅画作,呈现在社区墙面上,让更多的人看到、感受到他们不善表达的外表下丰富多彩的内心世界。
常年教自闭症孩子绘画的一名公益组织工作人员说,他们把自闭症孩子称为“星星的孩子”,因为他们在沟通交流方面似乎有着一套不被常人所理解的来自遥远星球的思维模式,好像孤独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这种以基因的方式遗传的先天性精神疾病,总是伴随着社交障碍、语言障碍、认知障碍等多种困扰。但他们同时有一种特别的天赋,那就是能创作出一幅幅色彩斑斓、与众不同的画作,这些画与老旧社区的墙面可以说是绝配。
精障孩子的母亲叶女士,带着17岁的儿子参加过各种各样的墙绘活动,她说孩子现在最大的梦想就是成为了墙绘艺术家。这个平时胆小不敢正眼看人的男孩,拿起画笔就变得完全不一样了,他不仅能设计作品,还擅长用丙烯颜料直接进行墙面绘画,还能以此赚取生活费,如今在徐汇、长宁的许多社区里,都可以找到他的作品。这名母亲说,本来觉得孩子这辈子算是废了,现在他也有了自己的艺术梦想,虽然他似懂非懂,但他能感受到人们对他作品的喜欢,他的内心是充满自豪的。
当彩绘进入社区生活后,生发了意想不到的连锁效应
墙绘最早就是涂鸦。它最早出现在美国纽约的“穷区”布朗克斯区,早期的涂鸦是帮派们为了区分自己的地盘乱涂乱画的,后期一些懂得绘画的人开始自己设计一些图案,并形成了一种独特的艺术形式。20世纪70年代后期逐渐成为一种独特甚至是炙手可热的艺术风格,之后,又开始进驻画廊、艺术街区、美术馆、学校、社区等;专业的涂鸦人士开始出现,涂鸦开始具备投资、买卖、收藏价值,再之后则成为一种带有公益属性的公共艺术门类。
而这种彩绘进入社区也是必然的。当它一切入到社区日常生活,就生发出许多意想不到的连锁效应。
上海外国语大学国际关系与公共事务学院副教授俞祖成认为,社区营造强调的是调动社区多元主体参与,而社区营造的核心内容就是吸引更多居民关注所在社区,培养他们作为社区居民的意识。在墙绘活动中,首先要考虑的是“绘什么”,社区要通过各种方式,调动居民的参与意见,让他们来回答这个问题,并非简单地绘制宣传口号;另外,墙绘活动的主体可以考虑社区老人或者儿童,也许可以通过这两个角色切入,带动更多居民参与,尤其是儿童参与后他们的父母也会加入,能够提升中青年人参与社区管理的活力动力;还有很重要的一项内涵在于通过墙绘展示社区历史,假如社区有很多文化古迹或历史名人古迹,那么社区居民可以通过墙绘展现这些文化故事,如此就产生了联动项目,让社区居民了解社区历史,参与社区文化构建。
同济大学建筑与城市规划学院副教授姚栋说,墙绘是社区营造中很常规的手段,它比很多“微更新”项目更微小,但能够让人们的生活环境变得更美好。居民可以在活动中,和整个环境产生联系。在绘制中,大家能够加深对社区的认识,一些社区活动能够更加容易开展。
社区干部们也很欢迎墙绘活动,因为社区有些设施已经陈旧,如果仅靠政府的建设与美化,居民参与度不够。通过这样的活动可以培育社区青年领袖,让“新生代”更加认识社区,爱护社区。居民完成墙绘后,就可以利用居民参与度的提高来推动其他社区问题的解决。